陳清昀大概也是個沒什麽童年樂趣的人，跟條魚似的在海藍之域裏徜徉得十分歡騰。

久說過，在這裏時間是凝滯的。倒也一時不用擔心外面，遠山想著，幹脆打坐起來。此前對付魔蛇，陳清昀傷重，遠山也幾乎耗盡靈力，正好休養一番。

“我傷怎麽好了？而且感覺比之前變強了一些。”陳清昀在虛空中四處打量，看不出任何異常來。

“這裏馬上就要消失了。”遠山揀著重點同他說明了昏迷後發生的事情。

“穆昭？一舟城？聖地結界？我怕是昏睡了一百年吧，怎麽就發生了這麽多事？不過，這地方才剛放開就要消失了？多可惜……不然，我就把這裏當作秘密基地，常來玩。”

遠山難得沒有對他的胡言亂語翻白眼，只是應了一聲。

“你準備拿地靈珠怎麽辦？月城在巫師的計劃中如此重要，必然有許多人盯著這裏的消息，我看很難不被人知道。”

遠山搖了搖頭，“不知道。久將它交給我時什麽也沒說清。”

陳清昀雙手交叉放在腦後，於空中打了幾個滾，懶洋洋道：“那你就先收著好了，回頭再問問老狐貍。反正兵來將擋，水來土掩，到時候再說嘛。”

頭頂上幽藍的穹頂閃著細碎的光，往下雖然是深不見底的黑暗，卻因為可以隨意懸空並不覺得可怖，倒像是天地開辟之初的一片鴻蒙。陳清昀發了一會兒呆，忽然一躍而起，一手指天，一手指地，大喝道：“開！”

遠山無奈的嘆了口氣，將地精魂石收進口袋，站起身準備走了。

“哎，你這就要走了？反正時間又不會流逝，多難得的機會啊！哎！”陳公子的確長這麽大沒有真正任性的玩耍過。世家大族的繼承者，從小到大被太多的人盯著，稍一放縱便會招來加倍管制。也就他厚著臉皮不怕挨打，還得靠著親娘護佑才得以養成了這麽個德行。因而從小觀念扭曲，理想當個江湖浪人，只是目前看來還沒什麽希望。

“嗯。我不知道這幾千年的結界消失時會怎樣，另外，先知他們守著魔蛇的封印只暫時有效，我們還是趕緊回去看看該怎麽辦吧。”遠山解釋道。

“那就走唄。”陳清昀手腳並攏，像一條準備躍龍門的鯉魚朝穹頂游去。

遠山手掌貼上冰面，幻境一瞬間消失，兩人又回到了熟悉的冰原之上。紛紛揚揚的大雪落在肩上，還沒來得及堆積，遠山仍是半跪在地的姿勢……仿佛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生過，在海藍之域裏的游弋也如同一場美夢。

厚厚的冰層之下什麽都望不見，除了口袋裏的珠子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。

陳清昀十分惋惜的呆立了一會兒，跟上遠山回程的步伐。

韓明瀟在洞窟外面餘生布下擋風雪的結界裏往外不停張望，自然也就是她第一個發現了兩人的蹤跡。

遠山沖她點了點頭，走進了結界。眾人看向他身後生龍活虎的陳清昀，心照不宣的並未問起治愈詳情。白鶴頗覺神奇的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，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。

倒是陳清昀，一回到現實世界便收起了頑童模樣，變回了那個玩世不恭的大少爺。

穆昭師徒初見這位醒著的陳家公子，客氣的打了個招呼。事態緊急，話題直接轉向魔蛇的封印上。

“對了，葉斐和謝淵呢？這兩個家夥可不是省油的燈。”陳清昀問道。

韓明瀟臉色微變，顯然他們剛討論過這個話題。被家人視為掌上明珠的她，其實沒有真正經歷過危險，也不曾看過殘酷的真相。月城裏發生的種種事端，她只是聽白公覆述便覺得脊背生寒。將無辜幼童煉成傀儡，用死靈豢養魔物，還企圖利用魔物血洗人世……一樁樁一件件都令人驚心膽顫。

“謝淵被暴怒的魔蛇吞噬了，葉斐……死了。”

“哦。”陳清昀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。

穆昭繼續道：“三頭魔蛇是巫師落腳之前就存在的天然魔物，而且出於某種原因無法離開這裏，緣由恐怕一時難以追尋。不過，現下聖地結界打開了，便無法再封住它。”

“那就只能想辦法消滅它了。”

“嗯，好在餘公此前已用紅蓮業火將死靈悉數燒光，它沒辦法補充靈力。不過為了不讓它逃走，還需麻煩靈力最高的餘公布一個銅墻鐵壁界牢，餘人按照站位相互配合。”穆昭接下來細細講解了站位和配合之法，又交代一句：“魔物狡詐，萬勿中計。時辰不早了，能休養一刻是一刻吧。”說完便閉上眼睛打坐調息。

遠山和陳清昀在地精秘境中已恢覆體力，其他人都在白天的戰鬥中耗費了大量精力，的確是需要調養一番。

韓明瀟還想說些什麽，走神了一會還是靠著遠山的肩膀睡著了。這些日子她太累了，沒有睡過一次好覺，憂怖交織，著實心力交瘁。此時緊繃的神經驟然放松下來，睡意擋也擋不住。

陳清昀斜睨了他倆一眼，覺得自己昏睡期間一定還錯過了什麽，他這個感情方面異常遲鈍的兄弟身上怎麽會出現這樣一幕？這可比鐵樹開花還要奇妙。只是，他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，在看到遠山一臉坦然的表情時，竟然無奈的熄滅了。不，一定是早就發生了什麽。陳清昀嘆道。

洞窟的深處傳來一陣一陣的嘶鳴和狂躁的撞擊聲。

“之前還有巫師在限制這怪物，現在這樣，我看它是要拼個你死我活了。”陳清昀小聲說。

“只能是它死。”

“也是。”陳清昀嫌打坐不舒服，抵靠著遠山的另一邊肩膀。“哎，你說，幾千年前地精族還盛勢的時候，是個什麽樣的天下？”

遠山想起地精們從滑道出來時候咯咯的笑聲，“那時候，人類還不成氣候，也沒有妖魔鬼怪吧。”

“那他們應該想曬太陽就曬太陽，想喝酒就喝酒咯。”陳清昀的理解中，自由自在大概就是這副模樣。

“是吧。”地精族經歷了血與火的打擊，卻毫無憎恨；被迫轉移至冰原深處，還能建造出一片冰雪樂園，足以見得這個種族的品性。可，世間再無地精族。

“為什麽這樣的種族會覆滅？而人類和妖靈這樣戰火不斷的族群卻還在繼續？假使有朝一日，世上不再需要秩序師便好了……”

遠山順著他的話想象了一下，“沒有秩序師，不見得就沒有紛爭了。”

“也對，說不定還會有降妖師、除魔師、衛道師，反正各種師吧。”陳清昀感慨了一陣，這才發覺又回到原地了，頓時有些受挫，盯著紛飛大雪出神。

遠山也思考了一會，良久，忽然說道：“想要自由也不是非得沒有秩序師才行。”

將繼承制度改一改也可以。後半句，遠山想到了，卻沒有說出口。

陳清昀等了一會，沒聽見下文，迷迷糊糊的居然又睡著了。

韓明瀟是被一陣劇烈的顛簸驚醒的，醒來時頗覺羞赧，因為她發現其他人都已嚴陣以待了。好在她身邊還有個哈欠連連的陳清昀，兩人坐在扶搖背上，被隔離出了戰場。

“咱們倆就坐在這裏享受貴賓待遇就行了，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千年老妖大戰巫師魔王。”

扶搖在半空盤旋，占據制高點，透過界牢看得清裏面什麽狀況。即便如此，韓明瀟的心情還是揪著，無法像陳清昀一般擺個看戲姿態出來。

界牢中——

掙脫封印的魔蛇被餘生他們六人圍在當中，它瞎了一只眼，剩下的五只都盯著遠山。最先發動攻擊的是白鶴的骨笛螢舞，爆裂音符聚集在三只蛇頭周圍。

三頭蛇上過一次當，學乖了，周身溢出一股魔氣，化成密集箭矢，既是攻勢也成守勢。這刺猬造型看起來有些可笑，卻很有用。白鶴的爆裂音符根本無法靠近魔蛇的身體。

餘生手握闊背砍刀，橫劈過去，渾厚的靈力削去一大片的尖刺。可那些箭矢如同有生命般，迅速恢覆如初。老狐貍倒也不覺得意外，嘗試一擊後迅速退回安全站位。

“還給我。”遠山耳中突兀出現了一個聲音，“你這個小偷。”這聲音喑啞低沈，是通過靈力直接傳入的。

遠山回望著三頭蛇的眼睛，什麽表示也沒有。

“你把它偷走了，那是我的，原本就是屬於我的東西。”那聲音又出現了。

遠山無法確認聲音來自於哪裏，只好在心中回應：“你是地精嗎？”

“我不是，但我是他們的守護者。我絕不允許神聖的魂石落入骯臟的人類手中。”

“可這是族長給我的。”

“久一定是被騙了，他是多善良的人啊。你這個陰險無恥之徒，一定是你用了卑鄙的方法從他手上騙來的。”

“你若是能夠證明自己說的話，我便給你。”遠山不動聲色的掃了穆昭師徒三人一眼。

“不，你這個小偷，我不相信你。”

“我也不相信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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